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,門口進來一個中等個頭的年輕人,十七八歲的樣子。
白皮膚,白襯衫,黑褲子,黑皮鞋。
阮佳側撐着臉掀起眼皮睨了一眼,神色淡淡垂下視線,指尖輕叩臉頰。
周知青不愧是從大城市來的,真是喜歡窮講究。
干農活就沒有乾淨的,他倒是捯飭得一身乾淨清爽的過來了。
頭髮梳得油亮服帖,襯衫褲子還帶着剛拿出來的摺痕,皮鞋擦得錚亮。
她忍不住往辦公桌那邊瞟過去。
精神又省事的寸頭,破舊的灰襯衣領口磨破了邊,兩個肩膀縫着大大的深藍色補丁。
最上面的扣子沒扣,喉結弧度鋒利,微敞的領口半掩線條明顯的鎖骨。
幾個褐色泥點子點綴在小麥色皮膚上,喉結隨着喝水動作上下滾動,阮佳張開手指擋住眼睛。
要死了,她是腦子進水了吧。
一會就要被罵得狗血淋頭,腦海里還很倔強地飄滿性感二字?
阮畫像條鹹魚一樣趴在桌上,視線正好對着門口,看見周知青挺胸收腹走進來,倒胃口地撇撇嘴換了一個方向趴着。
這是什麼土鱉憨批?
梳中分也就算了,還用水打**梳得一絲不苟。微抬下巴端着架子自以為很有氣質的樣子,多看一眼都怕忍不住上手捶他。
「宋隊長,請問儂找阿拉來是有啥事呀?先講清楚好不啦,這個,是儂讓二斗把阿拉從田裡叫過來,等下不好扣阿拉工分哦?」
帶着明顯口音的散裝普通話讓阮畫噌地一下把頭轉過去,好傢夥,這貨就是周知青?!
就這?
除了皮膚白,五官還算端正,長相很普通啊,渾身一股子小家子氣。
「嗯。找個位置坐,等人來齊再說。」宋青峰蓋上茶缸蓋子,瞥了一眼阮家姐妹的反應,眉梢微挑。
阮畫那一臉吃了屎的難看錶情是怎麼回事?
二斗不是說前些天還見過她偷偷往周知青窗台上放了一捧油茶泡嗎?
個個又肥又嫩水靈靈,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功夫挑出來的。
以前都不敢正眼看人家,現在又是撇嘴又是皺鼻子,就差往人家身上吐口水了?
宋青峰視線移到阮佳身上,這個倒是合理多了。
先前在水田那邊說得振振有詞,現在見着正主了,因為難為情捂住了臉。
想到二斗跟他說的那些事,心裏的火氣一下就竄了上來。對周知青思想不端正已經很要不得了,早上還對他那樣!
強烈的視線讓阮佳本能地鬆開手抬頭望過去,對上那雙憤怒的眼睛,着實有些不明白他在生氣什麼。
周知青進來,她都懶得多看一眼。
想不明白又低頭檢查了一下穿着,摸了一下臉,沒發現有什麼不妥啊…
微微偏頭,以詢問的眼神望過去。
看她滿臉委屈無辜的小模樣,宋青峰氣得倒吸一口氣,險些出聲訓她。
還能不能正經嚴肅一點了!
瞥見姍姍來遲的劉家七口人,抓着茶缸子重重拍在桌上,「你們怎麼不磨到天黑再過來!叫你們換身衣服,你們是在家裡現裁嗎!還要在上面繡花嗎!」
劉工分滿臉喜色領着家裡人走進來,拿了自己的茶缸子倒水,「家裡豬婆落仔,是耽誤了一會,落了五頭豬仔呢~」
「豬婆落仔又不是你落仔,用得着這麼多人做接生娘?!」
那邊砸桌子砰的一聲,嚇了劉工分一跳,手一抖,熱水灑出去不少,臉色頓時不好看了。
「你搞什麼火氣這麼大?」
「你說搞什麼!上工時間搞出那麼多事,叫你們過來解決事情,還在家裡磨洋工!」
劉工分自知理虧,擺擺手,「行行行,耽誤時間是我們不對,我接受批評。」說完端了熱水放在劉小英面前,回到宋青峰旁邊坐下。
「事情一件一件來解決。」宋青峰板著臉指指劉小紅和周知青,「劉小紅為什麼送野花給周知青,講一講。」
劉小紅瞄了一眼周知青的後腦勺,握緊拳頭站起身,「周知青講他房間缺少新鮮的生機,給了我一毛錢,請我幫他采一紮美麗的野花裝飾房間,帶來春天美好的氣息。」
阮畫聽懂了,哈哈哈哈直接笑出聲。
散裝普通話,狗屁不通的遣詞造句硬要拽文,陳述事實還要夾帶抒發感情鬧哪樣?
「你還有臉笑,以為自己坐在這裡很光榮嗎!給我嚴肅點!」
宋青峰嚴厲的眼神橫過去,阮畫本能地埋頭當鵪鶉,抓了阮佳的手過來寫字吐槽。
黑臉汪,注孤生。
阮佳抽抽嘴角,回寫:低調,別惹他。
「周知青,她講的是不是事實?」
「是呀是呀,阿拉是給了她鈔票表示感謝滴呀!」周知青接話很快,眼裡閃過厭惡。
鄉下泥腿子老老實實種種地嘛好唻,長得不要太丑哦,哪個要收她鮮花啦,早就丟掉了。
既然她想好了由頭嘛,順着就好啦,劉工分不好得罪的呀。
「行,周知青先回去幹活。」
宋青峰揮手讓他走人,瞥了一眼明顯鬆了一口氣的劉小紅。
有的事情,沒必要鬧大,還是讓劉田旺自己去教女兒吧。
周知青路過阮家姐妹那桌,厭惡地斜了她們一眼,沒想到阮畫回以輕蔑的大白眼,阮佳看都沒看他。
心裏既鬆了一口氣又吊起一口氣,感覺自己像被扇了一個耳光,很是惱火。
她們啥意思嘛,連累了他出洋相,現在還敢擺臉色給他看?
宋青峰見他停在那滿臉不忿看着阮佳,眉頭一皺,屈指敲桌子,「還在那磨蹭什麼,做你的活去,這裡還有事要處理!」
等他走後,沖阮佳揚揚下巴,語氣平和了不少,「先前在田裡打了岔,你現在講一講為什麼要跟她們打架。」
阮佳意外的挑了一下眉毛,這人原則性還挺強,被帶節奏跑得那麼偏,他還記得要兜回來。
聽這口氣,好像也沒打算要罵死她?
她捂着肚子站起身,沖他甜甜一笑。
「昨晚因為劉小紅害我,我家都沒睡好,所以清早只割了一擔豬草回來。家裡又出了點別的事,又要上工,沒趕上給劉家送豬草。她們懷恨在心,說要殺我們,撕爛我們的臉。泥人也有三分火氣,就這樣打起來嘍。」
「哦,還有。我認為,我們已經積極改正錯誤了,以後就不給劉家送豬草了。我們現在的目標就是響應大隊隊長和書記號召,努力搞生產,擼起袖子加油干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