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水賊的首領,向南天來了!
劉非從穿越尹始,就聽白瓊瑾提起過向南天的名號。
初時聽他劫掠州縣,聚嘯山林,官軍全都奈何不得,劉非的心裏最多只是覺得好奇,絕對沒有像現在這樣,對敵將產生無比濃烈的敬意。
在他想來,賊首再怎麼厲害,終究也不過是山賊而已。
於是在見識了淮軍軍威後,劉非毅然拔劍隨軍。征戰沙場,雖然是他內心的嚮往,潛意識裡,也是覺得這一趟行程不會有什麼風險。
直到見識了污水浮屍的手段,丟金誘敵的狡詐,見識了黑水山賊聞鼓而進的戰場紀律,黑水精銳以一敵二的可怕戰力……
還有這甫一出場便能約束全軍、提振士氣的威望!
對方並非是普通的賊寇,而是北邊秦國的某位將軍。
一個無比強大的對手!
淮軍破軍之勢被硬生生頂了回來!
黑旗乍現,補天傾、扶巨廈!
……
夜幕降臨。
……
陳旋明白,劉非也明白。
向南天絕非庸才,他當然也明白。
這時候最佳的做法,並非是強令手下黑水賊眾發起強攻。
擲金之計起效後,黑水賊眾又被破軍營一陣衝殺,減員十分嚴重。
敵我雙方,都是強擼之末。這時候強攻,逼得淮軍困獸死斗,淮軍很有可能因此爆發出強大的戰力,最終鹿死誰家,向南天也不敢肯定。
以靜待動,才是上策。
淮軍午時因為河水被污染的緣故,已經斷了一炊。方才經過連番大戰,無法補充飲水。可以想像,再等一兩個時辰,突圍失敗的淮軍只能引頸就戮,接受全軍覆滅的命運。
局勢危如累卵,陳旋也明白。
他身上還有乾糧,但是水囊已經空了,實在難以下咽。只能艱難地咽着唾沫,強行啃了一口乾糧,又忍不住吐了出去。
主將尚且如此,其他的士兵處境更不堪。
「將軍!咱們再度突圍吧!」
陳旋搖了搖頭,一邊的劉非也微微嘆氣。
事可一可二不可三,一鼓作氣,三鼓氣竭。
且不說又渴又餓、又乏又累的淮軍將士們還能不能提起力氣沖陣,向南天如此狡猾,一旦淮軍發起衝鋒,黑水賊必定往河谷中退去。
黑夜之中,河灘看不清路,一不小心陷入河泥,難以保持衝鋒的勢頭。到時候向南天再率眾圍上,淮軍無法結陣抵禦,就是神仙都救不了。
反而在此地困守,祈求林天豹援軍能夠進山救援,才是上策。
但這概率十分渺茫。
誰都沒有料到黑水賊不在老巢據守,反而傾巢出動,在河谷設伏。
兩軍接戰的時間因此提前了大半天!
按照林天豹的想法,這時候陳旋正帶兵圍攻黑水寨呢。
「劉兄弟,一將無能,害死三軍。今天淮軍註定敗亡,你不是軍中之人。」陳旋聲音低沉,「一會我讓弟兄們決死拼殺,反正遲早都要死,能殺幾個秦狗便殺幾個秦狗,你就趁機逃進山裡去吧。」
「我也餓了兩頓,早就走不動路了。再說這深山老林,天黑無月,最終也逃不過活活餓死的結局。還不如和大家死在一起,反而熱鬧一些。」
陳旋和周圍親兵聞言,嘿然笑起。
「是條漢子!」
陳旋道:「可惜了,本來林將軍囑咐,讓俺想辦法將你留在淮州軍里。你活着的時候當不了淮州軍的人,死了咱們大夥一起當淮州軍的鬼。」
「劉兄弟!你有膽氣,又很聰明,我楊樹很服你!」
「劉兄弟,我也敬你!」
「臨死前我拼了老命,也要再殺兩個頭!」
周圍眾人七嘴八舌,好像多說幾句話,直面死亡的恐懼就能夠減淡幾分。
「剛剛劉兄弟俘虜的秦狗呢?把他剜了心祭旗。」有人提議。
轉眼間,一個脫得赤條條、五花大綁的漢子被抬了上來,藉著火把的火亮,只見他臉上滿是橫肉,觸目驚心的刀疤從嘴角貫穿到鼻樑。
從面相上看,就是一個極為悍勇的人。
「秦狗!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呸!」
陳旋抽出腰間匕首,刺入他右肋,那大漢滿頭是汗,咬着牙關,臉上的刀疤全都扭在了一起,十分滲人。
由於氣管的傷口牽動,他忍不住又發出了「嗬嗬」的怪聲。
「爺爺行不改名,坐不改姓,黑水寨二當家王九是也!你們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,爺爺先走一步……啊!」
「呵呵,黑水寨二當家?事到如今,秦狗仍然敢做不敢當嗎!」
陳旋怒道,匕首順着他的肋骨,割開了一個口子,看動作確實是要將他的心臟給剜出來。
這人居然是黑水寨的二當家!
「等等。」
劉非制止道。
他想了想,又說道。
「把他放了吧。」
……
如果不是因為劉非智計百出,在這支淮軍中有了巨大威望,眾人肯定以為他瘋了。
饒是如此,一言也激起了千層浪。
「劉兄弟,這是何故!」
「咱們放過他,誰來放過咱們?」
「就是!這秦狗恐怕不是小官,剜了他的心兒,大夥每人吃一小塊,黃泉路上也有點勁。」
陳旋一言不發,只灼灼地看着劉非,壓低聲音問道:「劉兄弟,俺信你!不過臨死之前,你需把花花心思給俺說清楚一些,免得做了糊塗鬼。」
劉非大笑道:「陳將軍,你說什麼呢?我們不會死。」
眾人俱都安靜了下來,彷彿齊刷刷被扼住了喉嚨。
這種奇異的靜默很自然地吸引了黑水賊的注意力,黑夜當中,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朝淮軍這邊看過來。
「好!」
陳旋一個重重的「好」字,打破了靜默,從頭到尾,這個叫劉非的年青人一直展示出化朽為奇的手段,譬如反擲黃金,簡直堪稱神來之筆。
在這種絕境中,如此自信說出「我們不會死」的他,瞬間成為了全軍的主心骨。
王九被鬆了綁。
劉非給不着寸縷的他遞了一件衣服,這使得王九更加難以置信。他穿好衣服,試探着向河谷那邊走了一步,除了微弱火光下,淮軍朝他露出一張張惡狠狠的臉,便再沒有其他的動作。
死裡逃生的王九並沒有喜出望外,他是鐵骨錚錚的軍中漢子,有着大秦軍人的驕傲。晉人俘虜了他已經是他畢生的恥辱,如今莫名其妙放了他,在王九看來,這更可能是一種輕蔑。
「你為什麼要放了我?」
他又走了回來,質問劉非道。
劉非想了想,大聲道:「王將軍,你雖是敵將,卻是我淮軍上下值得尊敬的對手!」
聲音很大,在靜謐的黑夜裡,一直傳到對方的軍陣中去。
王九一陣愕然。
還想再細問,劉非已經舉着火把,穿過人群,朝一匹渾身盡墨的黑馬走去。
王九隻得朝劉非拱了拱手,往河谷行去。
天亮了?
王九猛地抬起頭,整個人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術,變成一截枯木,靜靜地佇立在河灘上。
……
……
來自千年後的煙花,第一次綻放在這個時代的夜空中。
絢彩的光芒猶如神跡,震撼了整個河谷中數百號人。